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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第 1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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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、人生若只如初見

振華公司

“許先生,你找我?”傅凱推開文強辦公室的門。“阿凱。”文強微微一笑,示意他坐下。

傅凱走到文強對面落座,“有什麽事情嗎?”

文強笑笑,點燃一支煙,深深的吸了一口,“聽說日本人最近進了一批貨?”

“你怎麽——”傅凱驚詫的沖口而出,隨即警醒,看了文強一眼,把話咽了下去。

“我怎麽知道,是嗎?”文強吐出了一口煙,“阿凱,你跟了我這麽多年,我不僅把你當成一個得力助手,還把你當成親人,兄弟。”他看了傅凱一眼,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紙條,靜靜的放在他面前。

“這——”傅凱展開一看,臉色微變。“那批貨存在靜安寺路一間廢棄教堂的倉庫裏。”

“許先生——”傅凱眼神覆雜的看著文強,“我——”

“阿凱,”文強低沈的道,“我信任你,”他定定的看著傅凱的眼睛,“我也希望,你能信任我。”

傅凱怔然的望著他,一時無言。

教堂

“伍修女,這些是給孩子們的。”程程把手上的一大包東西遞了過去,又從包裏拿出了一個紙包,“還有這些錢,你收著,以備不時之需。”她輕撫著孩子的頭,“現在時局越來越亂,無論如何,別讓孩子們連最後的避風港都失去了。”

“我的姐妹,我代替這些孩子們,對你的恩惠表示由衷的感謝。”伍修女雙掌合十,虔誠的道。

程程微微一笑,躬身回禮,“我很快就要走了。我和我的先生要去法國,可能以後就不能再來照看這些孩子們了。”她輕輕嘆了口氣,“我這幾天會讓人陸續再送些東西過來的。”

“我的姐妹,你有一顆善良而虔誠的心,無論走到哪裏,主都會保佑你的。”

“謝謝你,但願如此。我更希望主,保佑這些孩子們,保佑受苦受難的民眾,還有——”她頓住,笑了笑,眼神漸漸飄遠,教堂屋頂上的十字架,在陽光下,閃著聖潔的光,仿佛,真的來自天堂——

突然,她的目光凝住了——

“許先生?”伍修女順著程程的眼神看去,不遠處,男子臨風而立,黑衣微揚,卻不知怎的,顯得分外突兀,如同硬生生的在明亮的陽光中,烙下的一抹——傷痕——

伍修女遠遠的對文強合掌致意,便輕輕的走開了——主啊,如果你真的博愛世人,就請你,拯救他們吧。

隔著幾步的距離,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,只是靜靜的凝視著,沈默如同看不見底的深淵裂了開來,吞沒所有。

他還是這樣,毫無血色,阿娣——沒有好好照顧他嗎?程程蹙了蹙眉,“你——你的傷——”她吸了一口氣,終於開口,“你還好嗎?”一句話,只輕輕的一句話,瞬間就將所有壁立的屏障全部擊潰。

文強下意識的按住了左肩的傷,靠近心口的地方隱隱作痛。“沒事了。”

程程笑了笑,“那就好。”她喃喃的道:“那就好。”

“你——”“我——”同時開口,又同時停住。

“你說吧。”文強微微一笑。“我——”程程看著自己的雙手,思緒似乎飄的很遠,“我要,去法國了。”她的聲音很輕,仿佛很平靜。

文強沒有說話,甚至沒有動,半晌,他似乎笑了笑,“這樣——也好——”似是用盡全身力氣,艱澀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陌生,他握緊了手指,“這樣也好。什麽時候走?”

“一個星期後。”“我知道了。”“那,我走了。”“好。”程程輕輕的擡起頭,看著他的眼睛,心仿佛在一瞬間被紮出血了,細微的痛,卻牽動了四肢百骸,讓她忍不住顫抖。“再見。”她不敢再看,猛然轉身。

“程程。”她停住腳步,“要幸福。”頓了一頓,緩慢的回過頭,文強淡淡的笑著,目光專註,一如從前,“要幸福。”

淚水不受控制的湧上,程程定定的看著他,卻緩緩綻開一朵微笑,文強恍然覺得那些滄海桑田從來不曾存在,她的笑靨,純凈的仿若初見——人生若只如初見,多好——

“我會的。你也是,要幸福,和你太太,開開心心的過日子。記得——我們的約定——說好了——”程程伸出手。文強微笑點頭,輕輕的握住她的手“說好了。”

程程的淚水溢滿了眼眶,卻始終沒有落下,她緩緩的後退,一分一分的抽離——指——掌——相錯——自手掌,而手指——

指尖相觸——

終於,觸點分開了——漸行——漸遠——

風很大,吹起他們的衣袂,文強淡淡的擡頭,看了一眼蒼藍色的天空,要入冬了,這裏很冷——他閉上了眼睛,真的很冷——很冷,很冷,很冷——

“你真的要去法國了?”月琪驚叫道。

程程淡淡的笑了笑,“這有什麽真的假的,我今天來就是跟你們道別的。接下來幾天我可能都要忙著收拾一些東西。”

“難怪——”月琪喃喃的道。“難怪什麽?”“難怪高浩文前陣子玩命的工作,把他手邊積壓的工作一次性全解決了。原來他是要走啊。”月琪皺了皺眉,,“那高老先生呢?也辭職了?”

“老人家年紀大了,原本也不適合在那樣的環境中工作的。”程程喝了一口茶,淡然道。“什麽叫‘那樣的環境’”月琪笑罵道,“人家好歹政府機要,怎麽被你一說,倒成了龍潭虎穴了。”

“本來也不見得比龍潭虎穴好多少,上海灘的水是太渾了,走了——也好——”程程輕描淡寫的說著,眼簾微垂,看不清楚表情。

“你真的這麽想?”月琪探究的看著她,“那許文強呢?”

“月琪——”一直沒有開口的翰林拉住她,“沒什麽的,”程程笑笑,“他——也會好好的過日子的,我相信——他的妻子會好好照顧他的。”

“什麽妻子——他都離婚——”月琪沖口而出,“月琪——”翰林再次打斷她,“你去買點菜,咱們中午留程程吃飯,算是給她餞行了吧。”

“你們剛才,說什麽?”程程的手倏的抖了一下,杯子裏的茶頓時灑了她一身,她不及擦拭,拉住月琪急道:“你快說啊,你剛才說什麽?他——離婚了?”月琪看了看她,低頭不語。

程程又扭頭看著翰林,求證的道:“他真的——離婚了?”翰林沈默了一會,終於點了點頭。

她怔然坐下,“什麽時候的事?”

“你們出事的第二天——”

“那這麽說——”她想起那天的對話,“要幸福。”“你也是,要幸福,和你太太開開心心的過日子……”開開心心的——過日子——她緩緩抓緊裙裾。

文強——

她捂住臉,感覺到濕意蔓延上指縫。

文強——

振華公司

“你說什麽?”傅凱難得失聲驚呼“你把和亨達力公司的合作案弄丟了?”

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文強,“那是我們公司下半年最重要的一個案子,你把母本弄丟了?”

“對不起,”文強揉了揉眉心,疲倦的呼出了一口氣,“是我的錯。”

“不是錯不錯的問題,這個合作案雖然有副本,可是母本畢竟是正本,何況我們這個案子是絕密的,這麽一丟,如果落到外人手裏,我們幾個月的努力就統統付之東流不說,我們公司的信譽也完蛋了。”

文強只是怔怔的看著窗外,傅凱看著他,所有欲出口的話都化成了一聲長嘆,“那現在怎麽辦?怎麽跟亨達力先生交代?”

“我會盡快把母本找回來的。”文強說完起身就走。“你去哪裏?”沒有回答——傅凱無奈的看著他的背影,又嘆了一口氣。

東西——必須要找回來——文強甩下手裏的煙,踩熄,然後上了車。

或者,他已經知道應該找誰了——傅凱說母本是在他住院時給他的,那麽——她應該會知道——畢竟當時,是她那樣仔細的,為他收好了每一樣東西——像是,一個妻子——他的——妻子——

他要去的地方,仍然是教堂——他知道可以在這裏找到她。沒有原因,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樣,他總是能夠找到她,直到——文強搖了搖頭,別想這些了,今天找她,只是為了公事——

果然,一進門,遠遠的就看到那個纖細的背影,一如既往的虔誠。

經歷了這麽多的天翻地覆,她還是,相信上帝?還是相信,好人就會有好報?相信神,愛世人?文強仿佛能夠看到柔亮純白的光芒,一如初見時那回眸淺笑的幹凈明亮。

好傻,真的——好傻——這麽多年,經歷了這麽多,她竟然,沒有變——明明,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。明明,一切都已經——回不去了——

傻丫頭——你這樣——叫我——他驀的閉上眼睛,不要再想了,不可以再想了——

他停在她身後,沒有出聲打擾。程程卻似有所覺,倏的回過頭。文強沒想到她這麽快轉身,一時有些怔忡,該說什麽呢,你好?還是,真巧——碰見你——

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,程程卻一直怔怔的看著他。

“怎麽了?”察覺了什麽,文強柔聲問道。程程仍只是怔然的,什麽也沒說,只是伸出手,輕輕的拂過他的鬢角——迎著光,一絲銀白清晰可見。

“你——”程程還未說話就哽住了,“老了。”文強看著她的神色,了然的微笑道:“幸虧只有幾根,不然我就真成老頭子了——”語氣是刻意的輕松。

“你——”程程咽了一下,才又開口道:“你和阿娣——為什麽?”

“你都知道了?”文強飛快的打斷了她,“沒有為什麽?別想太多了。”他笑了笑,“現在這樣,也沒什麽不好的。”

好——嗎?程程還是癡癡的看著他,他——愈發的清瘦蒼。那一襲黑衣輾轉亂世的游刃有餘之下,已是不堪重負的心力交瘁嗎——她輕撫著他鬢角新生的白發,他甚至,還不到三十歲——

“你不要,再為難自己了,好不好。”她喃喃的說了出來,“你能不能答應我,以後,好好照顧自己,好好,活著。”

“那你也要答應我,好好的,快快樂樂的活著。”文強只是靜靜的笑著。

快快樂樂?程程很快的轉過頭,不想讓他看見她的眼睛。

“不要哭,程程,”文強的聲音很輕,混著憐惜和無奈,以及說不出的疲憊,“為什麽我們在一起的時候,總是哭的比笑多——”他的眼神空寂,看不出悲喜,“其實,你跟高浩文走,我——很放心——他會好好照顧你的——”

“那你呢?誰來照顧你?”程程不再流淚,只是淒然的看著他。

文強微微偏頭,避開了她的目光,“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。”“是嗎?”她輕輕的問,神色惘然,顯得分外脆弱。

文強看著這樣的程程,一時間,無從也無力開口。

“對不起,我好像,總是把局面弄得很糟——說好,要開開心心的——”她深吸了一口氣,緩緩的笑了笑“那——我走了。”她看著他“再見——”

再見?文強沒有開口,只是突然有種荒謬如夢的感覺,再見?明明知道,他們之間,轉身既是千裏。明明知道,這一生,終成陌路——

明明知道,或許,一別——永生——

“文強。”程程突然停下腳步,輕聲道:“你——不要,再瘦了。”她微微轉身,幽幽的重覆了一遍,“不要再瘦了。”

說完,她快步離去。文強看著她漸漸消失的背影,心裏一股絕望驀然翻了上來,此生灰暗如斯,早該認命的,不是嗎?失去的,早就失去了,不是已經說好放手的嗎——

可是為什麽,他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不甘,不甘此生就這樣分崩離析的走向終結,那個唯一讓他覺得世界安寧,歲月靜好的女子——最終的最終,他能做的,只是眼睜睜的看著她的背影,離去——

他突然很想大叫一場,也想不顧一切的把她留下,但是他終究沒有叫也沒有瘋,只是筆直的站在風裏,站了很久,很久——

文強根本就忘了,來找程程,是為了合約母本的事情。

他的腦子裏,只有程程飽含淚水的眼睛,以及她不肯讓淚落下來時,努力的微笑。

高府

“程程,你一個人在外國要自己小心知道嗎?”月琪一邊幫程程把衣服一件一件疊好放進箱子裏,一邊叮囑著。

“好啦好啦。你都說了八百遍了。”程程笑道,“我也重覆了八百遍,我不是‘一個人’出國,是一家人一起去法國。”

“死程程,沒良心的。人家不是一片好意嘛。”月琪撅了撅嘴,又道:“我最不愛看到離別的場面了,偏偏你三天兩頭就要走。”

程程頓了頓,停下手裏的動作,“月琪,你是我最好的朋友,這麽多年來,幸虧有你。”她緩緩上前抱住她,“謝謝你。”

“討厭,死丫頭,你非把我弄哭不可。”月琪帶著哭腔道,緊緊的抱著程程。“你一定要回來,一定要回來知道嗎?”

“好。”程程松開她,拿出手絹遞給她,“我當然會回來的,我還要看我的幹兒子呢。”她打趣的笑道,試圖扭轉傷感的氣氛。

果然,月琪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,“是翰林告訴你的——這個大嘴巴,看我回去不撕他的嘴——”嘴裏說的兇惡,但是眼睛裏的幸福笑意卻滿滿的溢了出來,那種光彩,連程程都一時看呆了,“月琪,我真的很為你高興,你好幸福。這種福氣,可能是別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。你要好好珍惜,知道嗎?”

“程程。”月琪握住她的手,“別這麽說,好像要永別了似的,”她小心的看著程程,“會再見面吧。”

“當然。”程程回握著她的手,突然深吸一口氣道,“月琪,我求你一件事。”“你說。”“他——文強現在只有一個人了,我真的,不太放心,”程程抓緊了月琪,“你們能幫我,幫我照顧他嗎?”她的眼睛裏浮上了一層霧氣,輕聲道:“幫我看著他,別讓他,出事——”

“你還是,放不下他。”月琪悲憫的看著她,“你都決定要走了,怎麽還是放不下他。”

“月琪,你不明白。”程程放開她,走到窗前,“他——太強了,強的讓人擔心。”“強的——讓人擔心?”月琪不解的看著她,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他有太多的正義感和悲天憫人的心腸,而他又偏偏那麽強,所以他會不斷的給予,完全不顧自己——”

月琪怔怔的看著她,“那我是不是該慶幸,我愛上的人,沒有這樣的才慧,所以,我們會容易幸福的多。”半晌,低聲道。

“或者。”程程笑了笑,那笑容看在眼裏,分外渺茫,“他總是有太多的事情做,他太聰明,想的事也太多——所以他,太不容易快樂——”

我終歸要離開了,要到一個看不到你,你也看不到我的地方,看不到你的辛苦,看不到你的壓抑——

她的目光飄渺的望著遠方,黃浦江的水日夜奔流,那些江裏翻滾過的愛恨,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,沒有絲毫的痕跡。

“月琪,請你們,照顧他。因為我沒有辦法讓他在意自己,”她回過頭,眼中有瑩然的光,“我真的,很害怕——”她的聲音低弱——我真的很害怕,我馬上就要走了,我害怕他的身邊連一個在意他的人都沒有了,我害怕,這個人間,再也留不住他——

月琪看著她,無言以對——程程,到底什麽時候,你才能真正幸福——

浩文站在臥室的門前,楞楞的盯著房門,猶豫再三,還是轉身離開。

“浩兒。”浩文回過頭,看見母親不知何時開了房門,靜靜的站在門口。

“媽,你怎麽出來了,爸呢?”浩文上去扶住母親,“您快進去,當心受涼。”

“唉我的身體早就沒事了,用不著這麽小心。”浩文不由分說的把她扶進房裏,“反正您得多歇著,爸出去了?”

“嗯,出去跟老朋友聚聚,這不馬上就要走了嘛。”高母坐在躺椅裏,有些悵然四下打量著, “這棟房子,咱們家住了二十多年,街坊四鄰也多是世交,現在說走就走了,心裏還真有點——”她輕輕嘆了口氣。

“媽,上海現在太亂了,”浩文蹲下身子,倚在母親膝邊,“我想讓我的家人都過上安安穩穩的日子,我不想你們受苦,再說了,法國的空氣對您的身體也有好處。”

“浩文,我記得你跟媽說過,人在任何時候,不能忘了本——”“我不會忘本的,媽你相信我,我有自己的打算。”

“嗯,好,媽不問了,媽相信你。”高母慈愛的笑笑,輕撫兒子的發。

“浩文,你從小就特別有主意,聰明懂事,自己知道自己該做什麽,從來不用媽為你操心。所以媽也從來不過問你的任何決定,包括——你的婚姻——因為我相信我的兒子,”她緩緩的說著,浩文卻有些不自在的偏過了頭,“其實程程的過去,我們都不是完全不知道,當時在上海也是鬧的很是沸反盈天。”她頓了頓,“但是我還是讓你娶了她,除了因為我對你的信任之外,也因為,我確實喜歡程程這個孩子,從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歡她——一個,讓人心疼的孩子,打心眼裏心疼。所以我們都接受了她,接受了你們的婚姻。”

她凝視著浩文,“但是我們其實也知道,你們的婚姻,並不是建立在正常的基礎上的——”

“您到底想說什麽?”浩文有些煩亂的打斷了她。

“媽什麽也不想說,媽只是怕你一不小心,傷人傷己。”她溫柔的凝視著兒子,“媽怕你,做錯事——”

“我唯一做錯的,就是帶程程回了上海——”

“孩子,有些事情,是命,由不得人啊。”高母的目光安寧而悲憫。

“媽你不懂,”浩文陡然激動起來,“如果他能給程程幸福,那我會放手的,但是他不能,他不能——這麽多年了,我小心翼翼的呵護著程程,生怕她受一點委屈。剛認識她的時候,她背負著太多的往事,我什麽也不敢說,只求她讓我陪在她的身邊,每天能看到她一個淺淺的笑容就是我最大的奢望,後來,她家出事,我還是陪在她身邊,看著她痛苦,看著她崩潰,看著她,逼自己——遺忘——”

他的眼中漸漸有淚,“我心痛她所受的苦,但是同時我覺得上天終於垂憐我了,終於給了我一個機會。於是,我向她求婚,她答應我的時候,我就發誓,讓她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,因為擁有了她,我已經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了——媽——”

他緩緩的俯下身子,把臉埋入母親膝上,“為了她,我什麽都可以不要,包括我自己。許文強不行,他真的不行——我為了愛程程可以放棄一切,可是他,卻會為一切而放棄愛她。”

有溫熱的液體打在她的手上,高母溫柔的拍撫著兒子的背,“還像個孩子。你知道,人世間,唯有這情之一字,是絲毫沒有道理可言的,偏偏,又半點勉強不得啊——”

“媽,我不能把她交給許文強,真的不能,他根本愛不起她,他連程程的安全都保證不了。何況,他曾經,把她傷的體無完膚,我怎麽能把她再送到傷害她的人身邊,眼睜睜的看著她再次受傷——”

高母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,宛如嘆息,她輕輕的扶起兒子,柔聲道,“孩子,你要知道,幸福或者不幸福,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,你說了不算,我說的也不算,程程幸不幸福,只有她自己的心才清楚。”

“我不是旁人,我是她的丈夫——”浩文擡頭看著她,,眼中的脆弱在母親溫柔的目光中無從掩飾,“媽,”他終於忍不住嗚咽出聲,“這不公平——真的不公平——”

高母憐惜的註視著哭的像個孩子的——她的兒子——心裏湧上了淡淡的蒼涼與無奈的悲哀——他——是真的愛程程,可是——她緩緩嘆息,這是怎麽樣的一段——孽緣——

“浩兒,”她輕柔的拭去了兒子的淚,“人世間的事,沒有什麽是絕對公平的,就像天跟地,本就不是一般大的——”

她寧靜的看著他,“媽媽當然希望你們幸福,快樂,當然希望看到你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。但是——”她的眼神漸漸有些哀憐,“媽只怕,最終,是你們兩個一起,在悲劇中淪陷,無法自拔——”

“不會有悲劇,回上海之前,我們一直過的很好,很幸福,只要離開這裏就好了,”浩文倔強的打斷了她,抹去了臉上的淚,“媽你好好休息吧,我們明天就走了。”他站起身子,又補充了一句,“到了法國,一切都會好起來,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。”

“浩文——”高母無奈道。“媽,你不用說了,我沒有做錯什麽,從來沒有,我做的一切,都是為了程程好。”

“浩文,你還不明白嗎?”高母突然悲哀的看向他,“對又如何,錯又如何,到頭來,是你的終是你的,不是你的,終不是你的——孩子,媽只想你記住一句話,”她看著兒子,輕聲道:“太癡,是毒果啊。”

浩文全身一震,卻仍是沈默的徑自離去。高母看著關上的房門,無力的嘆息。

振華公司

“這絕對不行,”傅凱的臉色近乎嚴峻,“許先生,你的計劃天衣無縫,但是我們不能讓你去冒這個險。”

“那麽除了我,還有誰能做這件事——”文強的臉隱藏在煙霧背後,語氣平靜,仿佛在述說一件與他全無幹系的事情,“現在全國都在動亂,日本人步步逼近,東北三省已經淪陷,華北也岌岌可危——”

他吸了一口煙,“你們的人,留在上海的不多了吧。這仗,是遲早要打的,日本人手中的這一批貨,能解北方地區的燃眉之急,所以這次的行動,只能成功,不能失敗,”他淡淡的看了傅凱一眼,“是不是?”

傅凱微微錯愕了一下,隨即苦笑道:“許先生,自從我跟著你做事,我就知道,你是個聰明人,但是我卻不知道,你是,太聰明了——”

對他的感慨文強只是淡然一笑,“但是許先生,有些事我必須要告訴你,其實你不必如此的,我——”他深吸一口氣,“我對公司有愧——”

“兩年前宜慶公司的合並案是你故意弄砸的,”文強仍舊淡淡的道,“這幾年,你利用公司的碼頭,給地下黨各地的組織運送貨物,而且,弄到了不少緊俏物資——你還暗中破壞了日本人的很多交易——”他看了傅凱一眼,“如果我不知道,你以為,你能做的那麽順利?”

“許先生,你——”傅凱不可置信的看著文強,“我——”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,這個人啊——

“別說這些了,我幫你們,只是因為,我是一個中國人。”文強起身走到臨街的窗子前,“只要計劃的好,也未必會出危險的。”

他吐出一口煙,“何況,我早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——”

“許先生,你並不是我們的人,我們不可以拿你的命來賭。”傅凱急切道,“你的幫助,我們會銘感五內,但是,你已經做的太多了,真的不必——”

“阿凱——”文強聲音突然幽冷起來,“你的意思,就是拿兄弟們的的性命去賭,就是拿你們的生死存亡去賭,就是拿上海老百姓的安危去賭,”他頓了一下,“你明明知道,一旦沒有在倉庫截住他們,戰事蔓延,到時候,你們出不了上海,東西運送不出去不說,你們所有人賠上性命不說,你知道會傷及多少無辜的老百姓嗎?”

“可是——”“別再可是了,如果你有更好的辦法,那就算了,如果沒有,就少給我廢話。”

“強哥——”傅凱突然低聲喚了出來,文強有些微驚詫的回過頭看他他。

“我一直,都想這麽叫你的——你知道嗎,我其實很羨慕丁力,他有你這樣的兄弟——”

文強微微一笑,“阿凱,我一直說,你也是我的兄弟。”

“所以,我不想你死,”傅凱低聲道,“我不想連累你。”他自小孤苦,長大後投身革命,風風雨雨都只能一個人獨闖,對於文強如父如兄的照拂,他心懷感恩,從心底真的將他當作了親人,不願意讓他涉險,也算是存了私心。

“誰都不想死,無論說的多麽冠冕堂皇,只要給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,誰都會選擇活下去——人命,永遠是最可寶貴的,所以,如果能以一個人的危險換取十個人,一百個人,一千個人的安全,這樣的生意,我們為什麽不做?”

文強微笑的拍了拍他,“何況,不一定會死人,我說過,誰都不想死,我也一樣。我們再好好計劃一下——誰都不會死,相信我。”

傅凱怔怔的看著他,半晌不說話。

“怎麽了?”傅凱定定的看著他,嘆道:“你——你為什麽總是能把一切都計算的那麽清楚?你為什麽總是能把一切都計算到,只要犧牲了你一個人就能讓每個人都好?你——”他想了想,不知道該說什麽,只能又嘆了口氣。

文強仍只是淡淡的笑,“阿凱,有些事,我們必須要做,既然決定要做,何必再斤斤計較誰付出的比較多,畢竟,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,不是嗎?”

“算了,我說不過你,但是,請無論如何要小心,”傅凱頓了頓,“就算不為著自己,也想想丁力還有——馮小姐——”

文強的眼神微微一黯,那一抹純白的笑靨伴著淚光在眼前一閃而過。

“今天幾號?”他突然問道,“今天?八號。”傅凱下意識的答道。

八號?文強松了松領結,突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。他猛地站了起來。

“你去哪裏?”傅凱沒回過神,只能怔怔的問了一句。

“我去找亨達力公司合約母本,”文強回過頭來淡然的一笑,“無論如何,生意還是要做下去的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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